第23章(第1/1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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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没有再背那个可笑的书篓,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盛都,他也没有再回自己的家乡,因为那里说不定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,他只是孑然一身,去往了大梁一处最边陲之地,青州。
在那里,谁也不认识他,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去,他每日在街边架个棋摊子,五文一局,输赢翻倍,勉强糊口混日,收摊了就去饭馆打点酒,一路喝一路脚步踉跄,散乱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个瘦削苍白的下巴。
小衡死了,骆衡也死了,从前那些远大志向像也埋在了柳树下一般,他一颗心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,每天只是行尸走肉地活着,直到那年秋末,他迎来了自己十六岁的生辰。
那天不知为什么,骆衡麻木的心中比往日多了些起伏,他忽然很想早点收摊,回去为自己做一碗长寿面,暖一下被酒喝伤的胃,让自己像个&ldo;人&rdo;一些。
但不甘寂寞的老天可能又想看戏了,就在他比往常提前一个时辰,准备收摊回去时,一道魁梧身影在他的棋摊前坐了下来,硬梆梆吐出三个字:
&ldo;来一局。&rdo;
他透过蓬乱的长发,看清那是个满脸大胡子的英武莽汉,搁在平时,他一定会秉着&ldo;多一事不如少一事&rdo;的原则,下完这一局,但偏偏是今日,今日他不想再向任何人轻易低头,是故,在与那莽汉对视许久后,他终是沙哑着声音道:
&ldo;不好意思,今日要收摊了,明日请早。&rdo;
那汉子一动不动,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片金叶子,随手扔在了棋盘之上,依旧是硬梆梆的三个字:&ldo;来一局。&rdo;
他若是不掏这片金叶子,骆衡说不定还有可能同他仓促应付一局,但就是这片金叶子,刺痛了骆衡的一双眼,彻底激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。
他几乎是把那金叶狠狠摔了回去,起身麻利收拾起棋盘,语气冷如冰霜:&ldo;说收摊了就收摊,多下一局也不成,明日你再来就是,不用多给,我只收五文。&rdo;
那汉子伸手一拦,虎目威严,又从怀里拿出好几片金叶子,一股脑儿扔在骆衡的棋摊上,依旧是粗声粗气的三个字:&ldo;来一局。&rdo;
骆衡瞳孔骤缩,再也克制不住,把那些金叶子狠狠一扫:&ldo;说了不下就不下,我回去有急事,你不下这一局难道会死吗!&rdo;
这个&ldo;死&rdo;字仿佛戳中汉子心中某根弦,他一下站起,伸手指向骆衡:&ldo;你再说一遍。&rdo;
骆衡冷着眉眼:&ldo;不下,请让让,我要收摊回去了。&rdo;
那汉子霍然大怒:&ldo;现在天色分明尚早,明明不是收摊的时间,你是瞧不起我怎的,还是赶着回去投胎吗?为什么不跟我下这一局?&rdo;
骆衡也来了脾气:&ldo;你管我回去做什么,我今天就是想提前收摊,就是不想多下这一局,怎么样,要你管吗?你难道是蛮不讲理的土匪吗?&rdo;
之前那个&ldo;死&rdo;字已经触了霉头,这个&ldo;土匪&rdo;更是直击要害,那汉子目光骤然大变,抓起那把金叶子摔在骆衡脸上:&ldo;混帐东西,我再问你最后一遍,你究竟下不下?&rdo;
动静颇有些大了,引得周围不少人凑上前来,这场景依稀回到当日晏府门前,那如梦魇般的不堪经历,骆衡只觉脸上火辣辣的,胸膛血气翻涌,猛地抬手将棋盘一把掀翻:&ldo;不下,不下,就是不下!你把我双手打断了也休想我同你下这一局!&rdo;
黑白棋子哗啦啦落了一地,尘屑飞扬,夕阳笼罩下,围观众人齐齐一惊。
&ldo;你他妈有病吗?&rdo;那大汉彻底被激怒,踩着棋子上前一把揪住骆衡衣领,双眸杀气迸射:&ldo;老子这就成全你,断了你这双胳膊信不信!&rdo;
&ldo;来啊,你来啊,你把我杀了吧,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!&rdo;骆衡嘶声吼了回去,那大汉反倒一怔,眸光几个变幻后,一把扭住骆衡胳膊,只听咔嚓一声,他骨头微微移位,疼得额上登时冷汗涔涔。
大汉在斜阳中沉声道:&ldo;我不杀你,我今天手上不能沾血,但你告诉我,你提前收摊回去究竟要干什么,你说出来我就放过你!&rdo;
钻心的疼痛自胳膊上传来,骆衡被冷汗打湿了眼睫,一双眸透过乱发狠狠攫着大汉,咬牙冷笑:&ldo;我不用你放过我,你把我杀了吧,我早就不想活了!&rdo;
大汉一顿,手下力度加大:&ldo;年纪轻轻竟然想死,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活都活不下来,我生平最恨你这种懦弱之辈,可惜我今日不能沾血,不然非让你尝尝我的厉害!&rdo;
他说着,发力将那只胳膊一扭,再将人狠狠一推,骆衡倒吸口冷气,踉跄跌落在地,狼狈不已。
&ldo;孬种!&rdo;
大汉啐了声,虎眸之中尽是满满的厌恶轻蔑。
骆衡折了一只胳膊,痛得双唇咬出血印,乱发与长睫尽被汗水淋湿,他仰首终于露出了完整的一张脸,苍白而俊秀,在夕阳的笼罩下,泪水自眼角恨恨滑落,周身散发出一股孤绝之气,如山林间受伤的小兽,透着说不出的狠劲:
&ldo;是是是,我是孬种,我懦弱,我没用,我活得不人不鬼,像蚂蚁一样被人践踏,连提前收摊回去,为自己煮碗长寿面都不能!到哪里都要被人甩一脸金叶子,威逼强迫!从前那些凌云壮志就跟笑话一般,饱读诗书到头来任人碾压,连为自己讨个公道都没门,反而被驱赶出城,像条狗一样躲到这边陲之地来,浑噩度日,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孬种,不消你动手,我回去吃完面就下地陪我的老朋友去,这个生辰就当祭日来过了!&rdo;
这字字句句响彻长空,带着冲天戾气与刻骨绝望,泪水淌过苍白俊秀的脸庞,唇角咬出的血印在夕阳映照下,触目不已,瘦削的身子却挺直着背脊,昂首灼灼对视着,毫不退缩,一时四野风中竟带了几分肃杀震撼的味道。
大汉张了张嘴,半晌才有些无措而意外道:&ldo;今天……是你的生辰?你提前收摊回去,只是想为自己煮碗长寿面?你……不是青州人?&rdo;
屋中月光泠泠,檀香袅袅,风吹帘动,白袍胜雪,一把嗓音清冽无比。
&ldo;他叫聂长卿,从前是个叛军头领,却是被上级诬陷的,连累满门,走投无路,只能带着跟随他的兄弟躲到了青州,占山为匪,人称聂老大。&rdo;
&ldo;那一天,他是下山来散心的,整个人苦闷异常,因为他才在山上拜祭完一个人,那个人,是他的亲弟弟,从前将门娇养出的小公子,满腹经纶,下得一手好棋,本是人生繁花似锦,却因为这场变故家破人亡,从云端跌落泥土,又眼睁睁看着崇敬的兄长沦落为寇,困于山上,他一时难以接受,也拒绝为匪,&lso;同流合污&rso;,大受刺激中身体每况愈下,最终日日呕血,在自己生辰那一天,强撑着推门而出,摘了片枫叶夹进书本后,便抱在怀中,于院里阖目而去,死在了自己心爱的棋盘旁。&rdo;
&ldo;聂老大每年的这一天,都会痛彻心扉,难以自持,这一年也不例外,说来也巧,那骆衡竟与他弟弟同岁同生辰,若他弟弟未抱憾逝世,也该是骆衡这样的年纪了。&rdo;
《宫学有匪》第23章(第1/1页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