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曦月停下拭桌动作,勾陈以为会看见……泪珠滚滚的委屈模样。但,没有。转过来凝觑他的眸光,是那般淡定,甚至对于他的狠言,露出一种困惑。“我绝对没有这样想,我……不是来重修旧好,更非求你原谅。不愿跟我说话也好、不想理睬我也可以,你毋须勉强自己。”她浅浅一笑。“以退为进,是吗?”他嗤哼。真的不是……她无法辩解,也无从辩解,只好沉默。“可惜,面对我,这种心机手段不会有用,我没有佛心善肠,你感动不了我。”勾陈边说,边举起手边瓷杯,将里头浅褐色茶水,一古脑地泼洒满地。眸光挑衅地落向她,刁难意味浓厚。好孩子气的行径。曦月失笑,不敢表露于外,怕他更恼。没有第二句话,她蹲跪下去,以抹布擦拭茶水。紧接着,又有东西落下,这一回换成了空杯。哐啷脆响,杯破,碎片四溅。“失手。”他不带歉意,眉眼噙笑,明摆着与“失手”无关。她仍旧一贯浅笑,态度纵容,像对待一个顽皮孩子,耐心满满。“小心,别被碎片割伤,我来收拾。”她一片片捡拾,不敢有所遗漏,他赤裸着脚,若踩到就不好了。欺负她的快意,太渺小、太浅薄,难以察觉,倒是一股烦躁又大又剧烈,冲上脑门——幼稚的作为,可耻!而她的任劳任怨,也令他不满!这让人心烦的女人……留下她,大错特错!勾陈好想抱头呻吟,又不愿沮丧得太明目张胆。只能在曦月收拾完破杯,走出屋外,看不见他之际,发出几声狺叹,耙梳起红发。“摆个麻烦在身边,我是哪条狐筋断掉了?!”不,问题不在他身上,始作俑者另有其人。“八成跟貔貅厮混太久,沾染他们的单“蠢”……”马上牵拖。怪罪完毕,为何自己开口愿意留下她?“总觉得,那时不这么说,她就会丧失求生意志……啧,不是不管她死活吗?!被千羽一掌打死,岂不替我省事?”艳眸淡瞟,与当年的“曦月”一点也不相似。无论五官、身形,寻不到半分影子。仿似感受到注视,她抬起头,回望屋内,与他目光交会。她露齿一笑,他却笑不出来,甚至撇首不去看她。“脸是很陌生,眼睛……倒还像。”他嘀咕。笑容也像。若非她保有记忆,他与这一个“她”,恐怕再相见,亦不相识。曦月折返回来,重新替他倒茶,不担心他再砸杯刁难。行动上的刁难,没有;言语上的刁难,倒又传来:“我最多只留你一个月,时间一到,你就滚。”他无法忍受与她相处太久——她,害他浑身上下没一处对劲!“你先前不是这样说的!”她惊讶道。“我说了,在你昏过去时,没听到是你的问题。”他说着谎,面不改色。“一个月太短暂……至少一年。”她口气虽软,却不是请求。“再啰唆,马上滚!”他心肠冷硬。对,他本就是心肠冷硬的狐神,不,他根本“无心”,何来冷硬之说?她神情挣扎,浮现为难。一个月确实太短,但她若想争,怕连“一个月”都不被允许。以前的勾陈,对她还会心软。现在的勾陈,她不认为……仍能有些些宽宥。“好,一个月,但请求你千万不要再缩短日期,行吗……”“那得看你表现,胆敢碍了我的眼、惹我心烦,或是做些蠢举……打扰我、干涉我、激怒我,我照样赶你出去。”他说得毫无商量余地。“……嗯。”她除了应允,无法做其余回复。算是谈判完毕,大获全胜的勾陈,故意无视曦月,随意去了本书,胡乱翻着。纸上文字,十行只有一字入眼。“……可以向你借笔墨和纸吗?”她战战兢兢问,态度小心翼翼。这种姿态,求全、卑谨,也让勾陈颇不悦,口气自然不好:“要做什么?!”连眼神亦冷然几分。“写信,向一些朋友报平安……虽都是妖,但它们很关心我,我每到一处,习惯捎封信,告知它们一切安好。”“妖朋友?”红眉高挑,对这三字感到意外,也因意外,问发显的尖锐:“妳,也会与妖交朋友?我还以为,你和妖,势不两立,立志杀遍全天下的非人物种。”修仙也该是为这“远大志向”。“那一世确实如此,但后来转世数回,再加上因缘际会认识了更多妖,也才发觉,自己以前的视野太狭隘。”妖即恶,根深蒂固的看法,在她修炼的路途上,日渐被打破。她曾被妖所救,曾在饥渴旅途中,获得鸟精送上水果,更曾亲眼见过鱼精救起溺水的幼娃……她开始以另一种眼光,去看待妖物,意外发觉它们也是可爱的。觉得他不会想听这些攸关她的事,曦月于是一笑,略过不说。“总之,我遇上了几只妖,受过它们的照顾,才想捎些信息……若不行,也无妨,我迟些再——”敛下的红眸,吝于给予目光,只随手一指,落向红木柜方向。“那边。”我明明是想叫她咬破手指去写,用什么笔墨?!……为什么,话一离口,相差十万八千里?!曦月怔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。打开木柜一瞧,里头文房四宝一应俱全。“谢谢。”她咧嘴笑,取走所需之物,便不再扰他,赶忙写信去。勾陈此刻,才动手抹了把脸。“真意外,交起妖朋友?那一个听见‘妖’,就近乎崩溃的温曦月?”他无法想象。几世轮回中,她改变这么大?因缘际会认识了更多妖,也才发觉,自己以前的视野太狭隘。他淡淡咀嚼着她的轻语。“为什么不能早些领悟?若再早一点,或许,你与我……”他抿起嘴,语尾渐歇,不再说下去。没有或许。错一次,很足够了,他绝不允许再错第二次。他本不想多管,要对她视若无睹,但几个时辰过去,她没再出现在眼前。尚能瞧见娇纤的身影,伏在园间方桌上,振笔疾书,埋头苦干,忘了今夕何夕、忘了炊煮、忘了来替他斟杯茶、忘了已是用膳时刻……勾陈忍不住蹙眉,靠近园边花林,一探究竟。她搁下笔,吹干纸上墨迹,接着结起法印,嘴里念念有词,施完术,又开始折纸。并不是太高深的法术,充其量,用来飞鸽传书的小把戏。书信折成鸟形,不一会儿,鸟翅动了起来。“你去芳草谷,你去月河镇,你去夕颜山,你去白河河畔……路上要小心。”她逐只吩咐,交代完送信地点,捧起纸鸟,放它们飞去。一批飞起,她继续低头折第二批。勾陈顺手抓住某只飞过他头顶的鸟信。偷看别人的书纸,是小人行径!“纸是我的,墨是我的,还没飞出这园子的东西,全都是我的,这不叫偷看,是光明正大!”他自有一套歪理,合理化此刻作为。“再说了,我怎知她所写,当着是报平安的家书?说不定她打算勾结妖魔鬼怪,攻进我的窝巢,当然要检查一番!”瞧,多理直气壮。既非小人,拆起鸟信的手,也更加麻利。信纸摊开,上头没有字句,只有一张画像,画的……是她。她的笑颜跃然于纸上,双眸弯如月,咧开着嘴,一脸喜悦。有些妖并不识字,她以画带书信,画着笑容的她,表示她心情好、处境好,一切皆好。捉下第二只,继续看,这一封确实写了些字,短短数行,先向收信者问好,再报上平安。
《曦月(神兽录勾陈之卷)》第19页(第1/1页)